中国农机看山东
只要稍对我国农机产业比较了解的人都会知道,山东在国内农机制造领域的“统治地位”。潍柴雷沃、时风、五征、九方泰禾、悍沃农装、萨丁重工、华夏、鲁中、国泰、金大丰、国丰、巨明、洪珠、希森、骏玛道、中科滕森、英轩重工及外资农机企业子公司科乐收(山东高密)、道依茨法尔(临沂)、雷肯(青岛)、马斯奇奥(青岛)、爱科(兖州)等,一个个响亮的名字,以及更多的三四线农机企业及无数零部件企业,共同支撑起了山东作为国内农机工业的半壁江山。
作为我国的农机工业大省,山东省农机工业的强大实力得益于多方面的因素,包括历史的深厚积淀、区位与市场优势、产业链集群优势、龙头企业带动优势、文化力优势、企业家精神优势等。这些因素相互作用,共同推动了山东农机工业的发展,使其在全国乃至全球农机市场中占据重要地位。
山东农机工业为什么这么强,相信这是一个在很多人心头萦绕的问题。笔者看来,大概有这几个方面的优势。
一是农机发展的历史优势
新中国成立之后,山东农机工业经历了从起步到缓慢发展及至蓬勃发展的阶段。在计划经济时期,曾经出现了山东泰山拖拉机厂、潍坊拖拉机厂、德州宏力拖拉机等众多国有企业,在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又涌现出了山东时风、五征、双力、巨力、黑豹等一大批在全国呼风唤雨的农用运输车企业。在农用柴油机方面,则有莱动、巨菱、华丰动力等知名品牌。
2009年被五征集团并购的山拖农装前身则为始建于1960年的山东拖拉机厂,曾经是全国重要的大中马力拖拉机及配套发动机生产出口基地,国内中拖市场占有率一度连续多年保持50%以上、居全国之首。
值得一提的是,曾经的山东潍坊拖拉机厂其主导产品“潍拖”牌小四轮拖拉机,曾是全国同类产品中唯一荣获国家最高质量奖银质奖的产品,并被机械工业部列为中国机械名牌产品。这家小四轮时代的弄潮企业可谓对如今山东潍坊乃至周边农机工业的发展、对潍坊形成如今的产业集群式发展起到了很大推动作用。虽然山潍拖早已消逝在历史的尘烟中,但是伴随着其人员与技术的流布,众多拖拉机企业雨后春笋般冒出。直到现在,潍柴雷沃、悍沃农装、萨丁重工、鲁中等很多农机企业中,还有曾经在山潍拖工作过的员工在发挥重要作用。
山东还有良好的人才培养土壤,境内有山东农业大学、青岛农业大学、前身为山东农业机械化学院的山东理工大学等涉农类院校,潍坊则有潍坊学院、潍坊职业学校等院校。这些教育机构的存在,为山东提供了丰富的多层次的农机人才。此间,老朱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如今农机工业比较发达的省份,过去都曾经有一座有名的农机院校,除了山东,像江苏有镇江农机学院(江苏大学),河南有洛阳工学院(河南科技大学)。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过去的很多山东国有农机企业虽然不行了,但为山东农机工业的发展厚植了肥沃的发展土壤,培育了大量人才,也奠定了一定的技术基础特别是制造基础。无论是如今众多改头换面的企业、继承了过去企业资源的企业,还是如今越来越多开始接班的山东农机二代,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让他们起步更加轻松有力,进而推动了山东农机工业进一步向前迈进。
二是地理与市场优势
山东东临大海,北倚关外,南临豫皖,西出太行。可以说,独特的地理优势加上优渥的资源优势,让现代农业发达、沿海城市众多的山东省发展农机工业占据了天时地利。以农机工业的制造中心潍坊为例,该市是国务院批复确定的山东半岛城市群区域中心城市,海陆双㮩之地,既有农耕文明、儒家文化的厚重,又有海洋文化的开拓进取。潍坊有港口以及周边的十几个海港,不仅让当地交通便利和运输费用成本低,也让当地人思想和观念超前。古代潍坊经济比肩“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苏州,民间经济基础历来好,多年来辖下诸城、寿光、高密等都是全国百强县,这是产业集群发展的必要条件之一。此外,潍坊人口基数大,近1000万人口的一个地级市场,产业工人人数有保证,用户费用优势明显,人口多可以发展职业教育等。山东省经济总量大,2023年国内生产总值达到9.2万亿元,加上省内有计划单列市青岛、烟台、潍坊等经济重镇,对企业形成良性的反哺,进而形成良性的产业经济。
同时,山东又是农业大省,本身又具有庞大的农机消费需求,为省内农机工业的发展提供了近距离的市场优势。2022年山东省农机总动力达到1.09亿千瓦,拖拉机247.9万台,台均动力17.8千瓦,谷物联合收割机达到33万台,拥有全国1/10的总动力、1/10的拖拉机保有量和1/6的联合收获机保有量。经济总量大,经济越发达,就越有财政实力来转移支付到农业领域,带动了山东省的农业在全国领先。有了本土巨大的市场需求,就会有“销地产”“产地销”的优势条件存在,大市场孕育出大企业,山东省的很多农机企业初期营业额的相当一部分就出自于本土市场,这些企业通过山东走向全国。及至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山东农机企业开拓全球市场。
三是产业链集群优势
有了历史与市场优势,山东省在潍坊、济宁(兖州)、泰安、青岛、临沂等地,建立了强大的产业链和供应链优势。特别是潍坊地区在拖拉机、联合收割机这两大农机主导领域产业链优势更加明显,辖下青州则在喷灌机械方面建立了规模较大的产业集群。很多人称,在潍坊,不生产一个零部件就能生产一台拖拉机,这充分体现了其供应链的完善。交易成本低,价格优势明显,使得潍坊在农机生产领域具有很强的竞争力。连天拖这样的外省企业都在潍坊建立了生产基地,进一步说明了山东供应链的吸引力。
完善的供应链与产业链带动了潍坊和山东的产业集群化发展。产业集群化发展是山东农机工业兴盛的法宝。潍坊地区拥有200多家各类配件生产企业,2023年仅补贴系统在录的拖拉机企业就达到约130家。这种集聚现象使得潍坊农机制造业规模大、门类全、产业链条完整,整机产品的零部件区域内配套协作率平均达到80%以上。
产业集群优势,大大降低了区域内农机产品的成本,提高了产业效率。在潍坊产业集群内部,很多整机企业选择外协而不是自制,因为外协的效率更高,成本更低。目前,潍坊拖拉机产业链已经高度成熟,全国各地的拖拉机依赖潍坊产业链,因为潍坊产业链分工最细,效率最高,成本最低。围绕着潍坊地区的潍柴雷沃、鲁中、华夏、萨丁、悍沃、英轩及其他地区如金大丰、国丰、巨明、泰山国泰、五征及五征山拖、道依茨法尔等大中企业建立起来的以单个工序为单位的分工极细的供应链体系,使得产业链运行效率高,更具竞争力。
按相关产业理论,产业集群并不等同于一般意义上的企业集聚。大量企业在某一地域集聚成群,构成相对完整的产业链。这一点,山东农机工业基本做到了。但是,地理上的集聚只是产业集群的物理特征,或者说是初级阶段的产业集群。作为一个产业集群,重要的是必须具备必要根本特性。一是互惠共生。产业集群实际就是一条增值链,在增值链条上每个企业从事的是某一环节的工作,特点是专业化分工。二是竞争协同。相互协作是产业集群的另一种创新方式。有竞争有协作的矛盾关系,使得集群中的个体企业始终保持足够的动力,必须广泛协作并依靠竞争才能发展壮大。三是相互关联。产业集群具有很强的关联性:产业关联、文化关联、地理关联,这是集群竞争优势的关所在。不同的企业在一个集群里共生,必然有一种联系的纽带,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四是资源共享。在产业集群里,可以实现资源信息共享,并互为创新成果的传播者和使用者。
四是龙头企业的带动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尽管这运用到农机工业这一领域不完全契合,但也说明了龙头企业带动的重要性。
潍坊拖拉机产业集群中,潍柴雷沃毫无疑问是领头者。作为国内规模最大的农机龙头企业,潍柴雷沃为山东及至全国的农机工业都起到了很好的引领作用。以2022年的数字,潍柴雷沃全年实现销售拖拉机近7.7万台,占潍坊系拖拉机销量的39.8%;拖拉机实现销售额83.3亿多元,占潍坊系拖拉机销售额的50.3%。
龙头企业产生的溢出效应不可忽视。潍柴雷沃与国内另两家龙头企业中国一拖最大的区别是一拖核心部件是以自制为主,一拖的自制率达70%以上,而潍柴雷沃在建立之初选择的轻资产、轻型化组装模式,扶持、带动了大量的外部配套企业协同发展。随着雷沃经营规模的不断壮大,围绕着雷沃潍坊工厂及周边地市的配套企业和供应链也在不断壮大。某种程度上,外部供应链相当于公共基础设施,作为龙头的雷沃能用,其他企业就更能用,这样在雷沃周边就出现了众多较知名二线农机企业和更多的不知名小微农机企业。在雷沃加入潍柴动力旗下后,背靠大树,实力得到进一步强化。
同时,潍柴之于雷沃以及潍坊农机产业,表面上看是供应了高质量的柴油机,但更深层看则是提供了集成技术、管理能力、产业工人、区域政策等诸多隐形的资源,龙头企业对地方经济的带动和一个地方产业的带动是无形但是又很直观,这是对其他地方做大做强农机产业的借鉴。
五是企业家精神优势
老朱一向认为,优秀的企业家、良好的企业家精神是极为重要的稀缺资源。山东农机工业拥有一批优秀的企业家和职业经理人,如刚退休的潍柴谭旭光(不仅农机)、早前的原雷沃CEO王金富及如今的潍柴雷沃总经理王桂民等人,他们具备敏锐的市场洞察力、卓越的领导能力和勇于创新的精神,同时有着良好的职业经理人素养。王金富团队成功打造雷沃基业、王桂民团队成功巩固并延伸拓展了潍柴雷沃的优势,这些都殊非易事。如今,潍柴雷沃成为全国农机首屈一指的龙头企业,与这些人的格局与能力、对趋势的洞察与始终追求卓越的精神不无关系。
相反,我们也看到一些企业,曾经在特定时代成为大家关注的对象,像过去天津、河北曾有背负机企业和玉米收获机企业,浙江、江苏曾有一些水稻收获机企业,因为没有及时抓住技术、消费转型与行业发展趋势,像富康、湖州碧浪、中农博远以及几家如今仍在苟延残喘的几家收割机企业,在背负式收获机、传统联合收割机时代未及时向如今盛行的自走式收获、纵轴流技术和大喂入量等方向转型,因此相继淹没在市场的大潮中,也让人深感可惜。而这背后,首先体现了一些企业决策者产生战略误判或缺乏推动企业转型的行业洞察力,也让人感觉有些企业领导尽管抓住了一时的机遇,却没有与时俱进的能力,不能称作高明的企业家。
山东天凯中锐董事长、原山东金亿机械的“灵魂”马金英(行业人称“马老太”),可谓农机行业的传奇人物。在一个男人扎堆的、以钢筋铁骨为本的农机领域,马金英体现了巾帼女杰的实力存在。其一手打造的原金亿机械能被国际巨头克拉斯看中并成功并购,已然创造了非凡的奇迹。近年来,基于对农机的强烈情结,不顾年事已高,毅然再次“下海”打造“圣春雨”品牌,执着于收获机械,目前已经在外资品牌当先的籽粒型收获机械制造领域颇有建树。马金英的身上,让人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农机企业家精神”。
山东巨明原总经理崔守波多次成功主导企业的转型,由背负机转型为自走机、由小麦机转型为玉米和多种经济作物收获机、由收获机又转型为集动力机械、收获机械为一体的企业。即使在巨明与中国农发实现战略合作后,崔守波由老板变为经理人,仍然坚守初心兢兢业业,力求企业健康可持续发展,体现了良好的企业家精神与职业素养。
山东金大丰董事长徐祥谦,也是一位具有魄力的、具顽强奋斗精神的、不断适应时代变化趋势的人物。在过去,由背负式收割机知名企业,像巨明一样及时切变为自走式收割机知名品牌。本来在原大丰被美国爱科收购后,徐祥谦完全可以躺在财富的温床上睡大觉,然而,耐不住创业冲动的他又创造了金大丰这家如今在收割机械领域具重要地位的专业化企业。徐祥谦在经营企业的过程中,采用跟大企业比价格和反应速度、跟小企业比质量和服务的策略,创造了属于金大丰的多年辉煌。这两年,明知拖拉机这个产业难干,可为了企业做大做强,又几乎集全部身家投入了拖拉机这个别人认为的“火坑”。刚进入之际,拖拉机行业就因国三升国四、农产品价格下滑等原因陷入至暗时刻,然而,目前年过6旬的徐祥谦仍像年轻人一样奋斗在企业与市场的最前线。
我们甚至可以说,马金英、徐祥谦这些人,身体里总流淌着一股创业的、爱“折腾”的农机血液,他们几乎完全不知道享受生活。马老太(马金英)可以说一度财务自由,可是仍然生活俭朴,连台好车都没买。当然,对于一直活到老拼到老的这些人来说,他们自己的内心深处,干事情在某种程度上也许就是一种享受吧。
悍沃农装董事长毛小亮是一位80后,继承父辈的事业,却并未躺在过去父辈创造的成就上,而是发挥二次创业的作风与精神,紧跟时代与农机市场的变化,在产品结构、技术创新、管理创新等方面继续发力,成为潍坊农机圈中二线品牌的重要代表,也创造了比父辈更大的事业版图与发展优势。
萨丁重工董事长刘守显,本来也是一位挺成功的职业经理人,还是某知名工程机械制造企业在两个省的总代理商,但是也耐不住创业冲动,下海打造了萨丁这个如今在拖拉机领域的知名品牌。
除了潍坊,山东青岛目前也成为山东及至全国农机领域的重要势力,有很多家农机细分领域的领头羊企业,如大型玉米收获机和青贮玉米收获机的执牛耳者九方泰禾、马铃薯生产机械头部品牌青岛洪珠以及农机具领域的全球化企业青岛雷肯、马斯奇奥等。九方泰禾长期深耕大型玉米收获机,创业初期经历长期亏损,创始投资人、公司掌舵者于瑞升始终不失对认定的事业和美好前景的不懈追求,终成细分领域排头兵,体现了于瑞升非同一般的企业家韧性、行业洞察力及其属下张希升管理团队十年磨一剑的钉钉子精神。而洪珠创始人吴洪珠作为一位农民企业家,也是积数十年之功,克服无数困难,终成马铃薯收获机械领导品牌,体现了其身上非同一般的吃苦耐劳、务实求新的品格。
六是文化力优势
山东省农机各国细分领域,都面临着强烈的竞争,充满着危机般的竞争氛围与心理文化。因集而群,因群而兴,由此产生的文化氛围优势。在潍坊、兖州甚至其他一些地方,山东农机企业产生了一种心理文化,相互间的比拼,谁都想要做好,典型的譬如潍柴的“不争第一就是在混”。在全国范围内,雷沃与中国一拖、沃得农机、中联农机和省内企业之间的比拼;同在潍坊二线品牌,山东萨丁、悍沃、华夏、鲁中之间的暗自较量;长期以来金大丰在兖州当地 “兖州三丰”争当龙头的心理,都体现了这种竞争文化。
山东企业家身上体现着齐鲁文化中兼具王道与霸道的基因。齐鲁文化中的争霸与守成色彩,或对山东农机企业的发展产生了一定影响。这种文化基因促使企业不断追求进步,力争在市场中占据优势地位。
山东人格局大、不排外。外来农机资本、人才、企业照单全收。雷沃创业初期有很多来自外省的农机技术专家与市场营销人才,得益于公司与员工之间的双向奔赴,才共同打造了潍柴雷沃这家国内农机寡头。山东也可以说是外资农机企业最多的省份之一。
此外,山东农机工业发展中还有一些优势,如体制机制优势。在特定的时代,山东不少国有农机企业转制为民企,以及在时代的浪潮中同期诞生了一大批民营农机企业,这些企业机制灵活,淘汰力强,让山东农机工业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这也为山东时至今日的农机盛况奠定了基础。
可以说,山东农机工业之所以强大,或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无数个偶然性相加,就体现出了山东农机工业强大的必然性。很多因素是共同发挥作用的,产业链集群优势提供了高效的生产和供应链体系;龙头企业带动优势促进了技术和资源的共享与扩散;文化力优势激发了企业的创新和竞争意识;企业家精神优势保证了企业的决策和执行能力。产业做大做强了、话语权大了,也让地方领导更加重视、为企业提供更好良好的发展环境和支持。这些优势相互关联、相互促进,使得山东农机工业在全国首屈一指。
下一步,山东农机工业应继续发挥这些优势,不断创新和发展,特别是抓住新一轮技术革命与产业变革的趋势,身在其中的农机企业也要时刻充满发展的危机感、紧迫感和做大做强的内驱力,以应对市场的不断变化和挑战,地方政府则需要在产业升级、提升农机产业新质生产力、政策倾斜等方面予以引导与扶持,如加强对青州这样较低层次的植保机械产业群的提升、加强对一些较低端的细分产业和弱势品牌在区内迁移的优化。这样,山东农机工业的整体盘子才能做得更大更强、优势得到进一步巩固。